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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德居.jpg

城市的夜開始深了,房東闔上廳堂木門,發出「一歪一歪」聲;趴伏在前埕的惡犬來福起身,狺狺狗吠悪狠,接連十多聲。

    坐在書桌電腦前,我很享受那聲音,想像仍住在農村,四周給稻田圍繞──那是公元兩千年前後的永和,我賃居化石般殘存於城都邊緣的紅瓦厝,身分是師大國文研究所的碩士生,亮起檯燈、句讀《莊子》、在古人的註疏旁劃下紅線。這卑微的老房子,四周給凌亂髒黑的大樓公寓包圍,月亮只能尋隙亮相。

    但望進內埕,我看到紅磚牆堵,石砌花窗,細木作蝙蝠在高懸的樑檁大木作間相對,賜福駢至。

    對農村懷抱無限情懷的我,負笈到邪惡的台北大都會,何止是適應不良,簡直是被倒彈而出。

    陰錯陽差落腳永和,在台灣人口密度最高處,過鄉間的生活。

 

尋便橋溜了下去

 

    每每上完課,我摩托車奔離師大,沿著和平東路飆過書畫舖、美術社與裱褙店,在重慶南路左轉,二手傢俱表演疊羅漢特技,上中正橋跨越新店溪,不走永和路,我帥氣右轉,第一道便橋直下,就是永和市的保安路。

    走在標準款的雙和街道,西邊的狹小水泥白牆壁店面,整齊擺列一根根的「狗骨頭」,既非粿也非板條,我這個鄉巴佬很是疑惑。原來,這細長形、沿河岸而建的「五和新邨」,安置大陳島撤退而來的義胞,狗骨頭是名聞全台的周家年糕。

狗骨頭-周家年糕.jpg

    五和新邨對面,保福路二段的路口,是我賃居三年的老房子。此地古名「龜崙蘭溪洲」,位於半圓形河曲地內低窪處,過去乃閩式民居聚落,新店溪不時泛濫,水患成災。民國五十一年堤防立起,水泥樓房也隨之矗立,鄉間墟落轉眼現代都市,碩果僅存「樹德居」,一九三七年(丁丑)落成,面朝西北,一正身兩廂房,我賃居龍邊,背倚高樓如壑。

    沒有課的日子,我的高中死黨兼室友,總是睡衣拖鞋地徘徊走廊講電話,若他外出上課或心靈諮商去,我便死心眼地研讀中國典籍。老房子沒冷氣,朋友來訪總燥汗如雨,我自在地聽著日本的帕妃(puffy)、爵士大師Miles Davis,無可奈何時,頭頂又傳來騷動,尋聲覓源,擊打塑膠天花板,那隻老鼠便開始神經質竄過來又衝過去,密封在古老屋瓦樑檁間的小步聲,細碎行進間總是悶沉。

民國50年五和新邨.jpg

 

格格公寓的時間脈絡

 

    研究生的宿命,就是在熬夜與閒冗之間擺盪。若在閒冗的那一頭,我不是去溫州街、重慶南路淘書,就是在永和晃遊。

    以三合院為核心,我若晃到正後頭的東南向,空照圖俯瞰全是一格格的公寓樓房。但逆溯時間往永和的歷史脈絡而去,竟留存著𥴊仔店(kám-á-tiàm),那是間破落窄隘的街屋,雜物擠壓、灰塵厚積的深處,說不定藏著陳年好酒。而我只求清涼,打開冰櫃蘆筍汁黑松汽水的,恍如置身嘉義的荒村。(現是黑白高雅如鋼琴的新大樓)

    密密麻麻的人間,總會騰出精神的香煙繚繞處。保福宮是這一帶的信仰中心,聞說有永和最大、最早的戲臺,民國六十年竣工的第四代水泥廟宇(現為十一樓高之沖天新廟),主祀保生大帝,從大龍峒保安宮分靈而來,廟埕立著一塊碑文,我是少數從頭到尾細讀者,那敘述真是質樸可愛,我要是在地的塾師,真想拿來做教材:「本宮轄內永和全市,毗鄰一隔台北市,層巒環峙,南望中和、麗姿青翠,西臨淡水大河,碧波蕩漾,實為美好環境⋯⋯」。

    雙和街道雖帶弧度總相通,弓形巷弄暗嵌小廟,眾神明安座神龕,符應永和的人口密度,空間小信仰濃,神明的臉燻黑一片。巷內的水泥樓房盈溢市井味,立面的貼石細巧出彩色的趣味。路面幾乎給車子佔滿,但人們就是會掙出空間,乘涼、聊天,看著那數十年如一日的日常,活出人生的大自在。

整治五和新邨旁的新店溪.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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