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峽橋 | 陳文發攝.JPG

 三峽橋 | 陳文發攝

 

這是我三峽初履的第一場祕辛,

隱伏多年未忍提。

執筆現下,

卻忽忽午後

對流旺盛,

晶晶雨大顆大顆如蓮蓬灑。

我擲筆立窗下久久觀到呆,

無憂無喜無

智亦無得。

 

再回神,

道是好個當年年華未暮,

爾今心緒已秋,

未忍說。

 

日後再返三峽,

仍未入小鎮鬧區,

循著外沿鄉路,

向東南更往山中行。

穿過大埔、金圳、過湊合橋緣溪更深更深。

 

兩山夾道,

攔得大豹溪水日夜奔騰。

 

那時莫說湊合兩岸,

二鬮、大埔沿途亦空曠蕭索,

乏少人居,

甚為鄉野。

 

我穿行其間一去二、三里,炊煙四、五家,

騎著機車,

在鄉道上還可平平遠眺山腳溪流。

猶可依稀捕風那是李梅樹當年〈三峽春曉〉、〈三峽夕暮〉的所在。

或晨光、或向晚,

河邊聚集的洗衣婦,

皆來入畫。

嘗有觀畫者嬉言:

「溪邊是那個時代的八卦中心吧」,

雖此亦不失臺灣鄉村婦女的勤勞樸實,

這是昔時生活的一面。

 

沿溪上游是一條入山採大菁,

溪畔做漂染的路,

我後來還真跟藍染坊的朋友們,

在溪畔做過靛青漂染;

浣洗漂曬步驟雖全,

可不比當年;

我們在清涼的溪裡,

暢快滿足的是興味,

離苦辛甚遠,

多麼希望營生亦有這等活潑,

情質不衰不減。

 

現在道路兩旁全是倚次連延的高樓,

阻斷視野,

店家密集,

循著外沿鄉路,

已經看不見了三峽舊橋。

 

我應是經歷這過程,

一點一點看著房樓逐漸完竣,

掩沒依稀的行人之一。

 

三峽老街 | 陳文發攝-2.JPG

 三峽老街 | 陳文發攝

 

我離開三峽的幾年間,

小鎮上忽忽多了安溪、介壽兩所國小,

可見外來人潮的洶湧進住。

城市飛速向外擴展,

三峽儼然已成新興鬧區。

 

走過老街、重訪祖師廟,

人也好、建物也罷,

總就是一個滿字。

 

空間是珍貴的,

我們很難在空間的運用上以減法思維。

 

老街本就為主要商業街道,

只是今時臺灣各地老街,

大抵一個面貌,

雷同的商品,

人潮洶洶,

淺淺傾向一個鬧字便是氣候,

昔時商家亦是鄰里,

而今可還有幾分這等氛圍?

 

1997年臺北大學特定區設立,

2009年人口突破10萬,

連我遠從美國返臺暫居的好友,

都跳出原居的臺北市,

選擇北大學城的遠雄新宅,

高踞輝煌的19樓,

那19樓看出去,

曠則曠矣!

 

孤遠迢遙鐵定不是三峽人慣常的視野,

過日子不能當它是生活,

難怪我嘗聽說,

在地田婦賣菜,

販予本地人的價錢和販予外來人的不同,

地貌的改變亦是文化的改變,

所有的更迭都在潛隱的發酵之中。

 

而今再回去,

山仍在,

只是覺得山淺了、俗了,

水域、溪床因於戲水多了幾分人工,

老圃凋零,

荒蔓的橘園廢置如棄婦,

然而另一方的建造斫伐,

山林開拓又似從未歇止。

山淺固因於交通的改變,

其餘則年歲、心境、經歷,

莫不為造因。

 

來去變得太容易,

入山不妨還是跋涉走走的好。

 

 

【作家小檔案-凌拂  

凌拂|郭于緁攝.JPG

作家。輔仁大學中文系畢業,曾任教職,現已退休,專事寫作。曾獲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時報開卷好書獎、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洪建全兒童文學獎。代表作有:《食野之苹》、《有一棵植物叫龍葵》、《帶不走的小蝸牛》、《無尾鳳蝶的生日》、《五月木棉飛》、《世人只有一隻眼》、《與荒野相遇》、《臺灣的森林》、《畫字》、《天上的魚與木棉》、《學校一百歲》、《山‧城草木疏:綠活筆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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