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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宮鳥

 

〈它們的門〉上集:http://bit.ly/1SU1p3b

 

那一年,

父母、我以及弟弟四人,

於老家外緩坡搭乘包車(計程車)到料羅碼頭,

帶上所有家當。

包括我的學期績優獎狀、

學校獎賞筆記本跟鉛筆,

笨重的鍋鏟不是家累,

而是家私,以及雨衣、雨鞋。

 

九宮鳥關在籠子裡,

蓋了幾件雨具遮掩,帶到台灣。

偌大的鳥籠又怎能瞞住海關人員?

儘管我跟母親裝作冷靜,

海關人員給了我們一個微笑:

「你們把鳥籠藏得真好,我不僅看不到,也聽不著鳥振翅跟偶爾的幾聲鳥鳴。」

我們也必須假裝真的瞞住海關了,

踏上甲板時,

與母親一起頷首致意。

 

九宮鳥是堂哥抓的,

在牠還是幼鳥的光景,

我就到田裡捕捉蚱蜢幫忙餵食。

 

鳥在籠子裡慢慢長大,

牠被教會喊我的名字,

堂哥放牠出來,

牠像一隻風箏,

堂哥一聲口哨牠便飛回肩頭,

爬上堂哥手臂,

再跳上我的手。

 

多好的一隻九宮、多好的一隻鳥,

尤其牠飛出籠外,

邊飛邊喊我的名字時,

天空迴盪著喊我名字的字音,

有些嘶啞、有點失焦,

但都非常的藍。

 

國中時,

電視台播放卡通《天方夜譚》,

主角小胖是勇敢的冒險家,

小飛是一位公主,

被巫術陷害,變成鳥,

正是能說人語的九宮鳥。

 

我的九宮鳥已經不在了。

 

爸媽曾說,

為答謝伯父相助,帶了九宮鳥當禮物。

沒等到我們的良辰,搬回仁愛街的家,正式贈鳥給伯父,

他淘氣的孫兒擅自打開鳥籠,

不待我跟九宮鳥見上最後一面,

飛出了鐵窗。

 

我急忙衝出公寓,

心頭抱著一點希望,

鳥啊鳥,

牠是識得路,

也能認出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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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街景

 

我抬頭張望六張街,

三重的天空沒有故鄉的海濤,

沒有長得粗壯的木麻黃,

而是一具鐵窗聯繫著另一副鐵窗。

我都無法辨識哪一扇鐵窗是伯父的家,

我的好九宮鳥,

可以好得能夠辨識嗎?

 

我追了一陣子,

沒見著鳥,

屋頂上的養鴿人家,

則揮舞著旗幟,

召回鴿子。

 

原來黃昏已過了,

夜漸漸近,

我回到伯父家,

守著陽台,

禁不住開了又開籠子的門,

希望鳥還在。

 

是為了撫慰我,

伯母唸了她的孫子幾句。

寵慣的孫子哪堪奶奶責罵,

不多時就哭了,

他的母親不好多說什麼,

換我的母親柔聲安慰。

 

我在伯父家的寄旅,

就以迷失的九宮鳥做了結束。

後來的後來,

我也沒能再養上一隻鳥,

也沒有任何一隻鳥,

能喊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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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街景

 

我們搬進仁愛街的空房,才逐一打理。

一件大事是購買冰箱。

 

那在星期假日,

早了幾年到台灣,

於桃園南崁加工區工作的三位姐姐都回家了。

大姊二十,二姊十七,三姊才十五歲,

都擠坐在塑膠玩具生產線前。

非常無聊、單調的工作,

於民國六十餘年,卻是收容離島跟南部鄉村子弟的所在。

三姊非常憧憬。

 

於田間處理高粱、玉米跟花生等莊稼時,

故意不使心、不使力,在炎熱的田間,

慢吞吞地割一株高粱、除一枝草。

三姊的不合作政策,

迫使父母在她國中課業未了之際,

把她送進了生產線。

 

三姊的人生,已見對應的投影。

花一樣的女孩,顏色也不容易遮掩。

加工廠舉辦男女聯誼、啦啦隊表演,

她都成為風景,

不像大姊、二姊,在圍觀的群眾間掙露頭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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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街景

 

現在還能看見三十年前的照片。

熱褲、彩帶,扭腰、舞臀,

那些個紅艷總透著一點點青。

青,是紅顏的裝扮,

是盛開的養分,

也是父母的臉色。

 

又一次為了晚歸,

父女爭執,

三姊一怒,跨上男友的機車,兜野淡水河暗堤,

再回來時,男友成了未婚夫。

不多時正式提親、宴客。

那一年,三姊十九,

很快地迎接自己的孩子。

 

三十年餘後一個深夜,三姊已當了奶奶,

突然在親友的群組裡聲淚俱下,

感嘆父母與姐姐,

多以誤會替代諒解。

 

青春的起飛日,

常伴著衝突、折翅,以及血淚。

它們從當時,流到了現在。

彼時,我們不知道這一切都會逐一到來。

對於將來臨的來臨,都引頸期盼。

 

知道姐姐們要回來、知道哥哥要回來,

我跟弟弟守候三樓公寓的窗台,擰著頭,眺望左邊。

左邊以及它的更左邊,

是他們回家的巷口,

他們逐一回來時已近中午。

然後是冰箱送來了,

插上電,馬達驅動,吹來陣陣涼。

弟弟拿了姊姊給的零錢,

到雜貨店買汽水,

要冰鎮了,

晚上飲用自家冰箱的第一瓶冷飲。

 

等候時,我不只一次打開冰箱。

裡頭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一盞微黃映著幾個支架,

出風口處,傳來陣陣霜。

汽水買回來了。

我們手足六人,

見證了一個家、以及一個冰箱的誕生。

然後冰箱的門開了又關、大門也鎖了又開,

我們好像跑得很快,

其實也就在兩種門之間,

給了它們另一個門了。

 

門,都有門裡與門外,

都有它們的方向以及迷失。

我、姐姐以及三姊的一對兒女,

在群組寫訊安慰她。

 

我忽然想起我愛聽的一種聲音,

那在三合院老家,

母親坐在廂房板凳上,

拉了三姊坐在跟前,

為她梳頭髮。

刷子跟頭髮,刷刷刷的,

海跟陸地則轟搭轟搭的。

我瞧著她們微笑。

拉得很長很長的微笑,

在那一晚跑過了無數的門,

終於讓三姊哭得痛快了。

 

 

【作家小檔案-吳鈞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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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金門昔果山,十二歲遷往台北,中山大學財管系畢業,東吳大學中文所碩士。曾獲《中國時報》、《聯合報》等小說獎,梁實秋、教育部等散文獎。〈神的聲音〉獲得九歌出版社「年度小說獎」,收錄於長篇小說《遺神》。2005、2012年獲頒五四文藝獎章(教育類與小說創作),著有小說集《女孩們經常被告知》、《火殤世紀》、《遺神》等,散文集《荒言》、《熱地圖》等。繪本著作《三位樹朋友》獲第三屆國家出版獎、入圍香港豐子愷兒童圖書獎前十強;《火殤世紀》獲2011年台北國際書展小說類十大好書、第三十五屆新聞局圖書類文學創作金鼎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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