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19, 2016它們的門〉(上)吳鈞堯 

三重國小_新北市文化局.jpg

 三重國小

 

三重是我成長、父母漸老以及孩子生長的所在。

以數字加總,父母與我各三十餘年,孩子近二十載,三重已經吐哺我族,一個多世紀了。

我與它有很多相處的細節,但經常遺忘。

 

 

主要是我屬於移民,金門過台灣,每逢佳節倍思親,我總轉向海的那一頭,呼喚我的童年。

而且巧合的是,我十二歲遷住三重,與童年的告別,剛好隔著一道台灣海峽。

這便讓我遲遲跨不過來,從金門的海,到台灣的海。

 

 

但是,我的淡淡青春、人世猶疑、以及堂皇俯臥,都在三重填實,以及完成。

父母會在三重購置房子,成為一家的根據地,它的來源是「兩座海」。

海上的海,一個洶湧的颱風摧殘家鄉青壯男丁好幾人;

陸上的海,中共「單打雙不打」跟戰地威脅,讓土地都波濤洶湧。

 

 

父母告辭爹娘,以及金門天地與眾神,投入沒有田可以耕種、沒有海可以捕撈,這未來,又是另一個海。

至今,我都年長於父親當年遷台的年歲,每思及仍要暗暗心驚於他的大勇。

 

 

為了在良辰入住新屋,我們先憧憬踏訪仁愛街的新房。

二十多坪的長方形公寓,後門正對三重國小,

有近二十年的時間,我能從後門看到三重國小師生動態,坐落操場,據說入夜以後會起身散步的長頸鹿跟大象。

我下樓,拐進三重國小後門,不過三分鐘。

 

 

我常與弟弟到三重國小打棒球。

有一回,幫忙某大叔把笨重的繩索繞啊繞,談不上吃重,但一個人之力又絕難完成,

事成之後,大叔給了我弟弟各五塊錢。

想來,那是我人生所賺進的第一筆錢。

 

 

還一回在嬉戲時,大姊忽然急沖沖、又憤怒地喊住我們,

打球、嬉鬧沒有不對,而是大姊開了瓦斯燒開水,到雜貨店買東西忘了帶鑰匙,

一開門,趕緊到廚房探看,鐵壺已經翻紅,似乎再加把勁,即將化固態為液態。

鐵壺已經承受不住燻燒,而疼得晶紅,但爐灶依舊大火滾滾,毫不留情,我現在回想起那場景,禁不住鼻酸。

這正像是人生的隱喻。

我們一家暫棲旁系伯父家,直到良辰吉時。

 

 

幾件事情記憶深。

一是坐在馬桶大號,這是金門老家所沒有的。

 

 

彼時鄉間,女人都在臥室掛一簾幕,遮掩後邊的尿桶。

它散發的死沉噁臭,若在悶熱的夏夜,真要逼得人逃離。

但是房間不過二、三,兄弟姊妹加上父母足有八人,總有很背的時候,

得枕在淡淡簾幕圍起的尿桶上頭。

那氣味總算和善,或者嗅覺麻木,又或者睡意無敵,漸漸的,屎跟尿也都成為呼吸了。

男生必須到「屎海」,村裡的小型公廁,但最好練好龜息大法,而且不要往下看。

 

 

那也是一個海。

可以想像太平洋上,數不清的飛魚乘浪飛越,肚腹還映著白光。

所以當我安坐馬桶,世界安靜且乾淨,我注意到磁磚上,有幾個神秘的黑點。

那該是燒窯時的遺變,但不影響它成為一塊堪用的磁磚,

倒是在我獨處時,把它自己變成幾隻蝴蝶、幾截故事。

 

 

難怪當我成了父親,與孩子遊戲時,指著牆壁一塊污漬,

說它是怪獸孩子也相信、說它裡頭住有一支宇宙艦隊孩子也深信不疑,

還會一起凝神細看,怪獸跟艦隊什麼時候跑出來。

 

九官鳥_新北市文化局.jpg

 九官鳥

 

伯父家在六張街。

穿過正義北路、三和路等,就到仁愛街了。

走路十餘分鐘,騎車三、五分鐘。

到今天,我到伯父家還是會迷路。儘管我已經來回數十趟。

但每回往六張街去,

那個生疏的、遲疑過紅綠燈的、覺得城市惶惶不可辨識的我,又會跑出來。

這與一隻九官鳥有關。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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